叶添醒来的时候，窗外的天色已渐晚。房间的窗帘没拉，隐约能看清外面的天空似乎被一分为二，一半是浅浅的黑，另一半透着淡淡的光亮。
额头上还贴着退热贴，但已经没什么用了。叶添撕下来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，已经没那么烫。
手机上显示7点。叶添从床上坐起来，第一件事就是找方嘉意。
不在卧室，不在客厅。阳台上有人站着。
叶添走过去拉开阳台门，方嘉意正背对他打电话：“恩，我知道的。明天我一定回来排练。”
察觉到声音，方嘉意转过身看到叶添，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，继而连忙推着叶添往屋子里赶。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，方嘉意无奈地捂住扬声器，小声问叶添：“好些了吧？”
叶添讷讷地点头，乖乖坐到沙发上，等方嘉意打完电话。
“明天早上我一定赶到。恩，再见。”方嘉意挂断手机，长舒一口气。
叶添问：“陈岁安？乐团排练？”
“恩，本来订的今天晚上。不要紧，不是大排练。”方嘉意迟疑了一瞬，说道：“就是针对钢琴的。”
方嘉意坐到叶添旁边，顺手摸了摸他身上的温度，“好像退烧了，不用去医院了。我还没吃晚饭，咱们点外卖？”
叶添答非所问：“为什么要针对钢琴首席？”
方嘉意点开手机外卖软件，拇指在屏幕上滑动着，无所谓地说道：“因为肖二钢琴很吃重。今年又是建校多少周年……你吃不吃这个鱼片粥？”
叶添短暂沉默了会儿，侧过身面对面对着方嘉意，继续问道：“现在回去排练还来得及吗？”
“不用吧，不想往回赶了。放个假没事的。”方嘉意平静地说。
叶添若有所思：“我一直没问你，昨天的半期音乐会到底发生什么了？为什么你会发挥失常成那样？”
方嘉意的手指停住了，眼睛依然盯着屏幕，说道：“显而易见吧。前面的蒋隽弹得太好，我崩盘了。”
这一次，叶添沉默的时间要长很多，久到方嘉意不得不放下手机抬起头，终于面对他的脸，说道：“叶添，就像我不过问你们乐队的事情，也不去评判你的做法；同样的，我也有我不想说的事情。”
“不想说给我听的决定？”叶添反问。
方嘉意没有生气，说道：“我自己都还没想好，怎么告诉你？”
叶添站起身，说：“我先去洗个澡。你点外卖吧。”
方嘉意草率地下了单，靠在沙发上懒得动弹，更不想的是去面对叶添的质问。
陈岁安刚刚在电话里语气挺急的，问方嘉意为什么临时说来不了，时间都那么急了，究竟有没有点危机意识。
他一字未提昨天和曲老师之间的谈话，方嘉意却读出了他话里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的“蒋隽”两个字。
蒋隽是他的心魔，如同昨天弹的那首《激流》，被激荡起的心绪像大海淹没过方嘉意的意志。
方嘉意好像一直没办法投入进《肖二》的演奏当中。他对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早已滚瓜烂熟，美丽的少女，对初恋无比憧憬的少年。朦胧的爱恋，轻柔的连音像表白的絮语。方嘉意在弹奏的时候代入过很多故事，可他明明就是个几乎感情缺失的人。
他会陷入到记忆的最底层，看见郑芸歇斯底里的争吵，听见父亲沉重的叹气，还有方嘉音无助的哭泣。像一块无瑕的绸缎被泼上洗不掉的黑，再被一刀两段的撕扯坏掉。那片头顶的月光终究被乌云遮盖，再透不出一丁点光亮。
“方嘉意，你真是要气死我。”
突然，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环住方嘉意的上半身，叶添气急败坏地说道。
方嘉意愣神了许久，那双手越缚越紧，快压的他喘不过气时，方嘉意才想起去拽叶添的手臂。叶添松开手，往方嘉意的头发上撒气，使劲地揉他的头发。
那双手快要离开时，方嘉意快速抱住叶添的手臂，注视着他的眼睛，下定决心说道：“你要听我的故事吗，叶添？”
叶添坐回到沙发上，疲惫却坚定地说道：“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。”
方嘉意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称得上贫乏二字。几句话就带过了父母从小理念不合，从而分道扬镳。还有随着他年纪增长的，郑芸膨胀的自信心和控制欲。最后则是蒋隽以及这次校乐团表演曲目《肖二》要换人的打算。
在这过程中，叶添一直像抚摸猫一样，轻抚方嘉意的背脊。方嘉意讲完后，叶添思考良久，才说道：“我猜你不想让出来。”
方嘉意缩在他怀里点点头：“不管怎么样，我都已经努力这么久了。”半晌，他又接着说道：“我没有信心……赢过蒋隽。”
叶添不擅长炖鸡汤，况且只有方嘉意开了窍，才能走出现在困住他的一方天地。
方嘉意小声地说：“我好怂啊。明明已经练了这么久了，不仅是陈岁安，我也不满意。如果说蒋隽练了两个礼拜就把我比下去，那我是不是很……”
叶添用手掌心捂住他的嘴，拒绝他再胡思乱想下去。一向能言巧辩的他居然也会有绞尽脑汁想不出话来的一天。这种挫败和无力似乎会传染，叶添的心绪随着方嘉意的心情而运转，不知不觉沉了下来。
他松开手，只想到用拥抱、身体上的接触来寻求一种归属感。正如方嘉意现在所需要的一样，他们急需别人的肯定，他们都想要赢过心底的怪物，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丧失了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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