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回府之前，我本是极为开心的。我这人虽然性子沉闷，但心思活泛，总喜欢胡思乱想一些事情。
我甚至想象到赵桫把平安符拿在手中的那一刻，朝我露出一丝笑意。是的，我只希望他能多冲我笑笑，哪怕一丝一毫，而不是每天总板着一张脸。尽管对其他人来说，这个心愿轻而易举就能够实现；但于我而言却是一种奢望。
可我所想象的总是与现实背道而驰。
那天我回府时，天色已晚。我非但没有见到赵桫，反被活生生扣上一个“擅自离府”的罪状。
我深谙赵府虽然规矩繁复，但这些条条框框毕竟是人定的。掌事不可能一辈子按照规矩办事，这样子合理却不合情，况且这些年丫鬟、小厮偷偷出府也是不胜枚举。这一来二去的，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我也忒倒霉，单单出去过这么一次，偏生被他们逮到。
赵桫过来时，我正面朝厅堂地跪在地上。他们的目光如同离弦的箭矢，不断地刺向我，皆等着看我的笑话。
而赵桫却并未成全他们，只不耐地挥了挥手便将他们打发走。
我跪着，他坐在轮椅上，因此我们的目光齐平，互相望着彼此。
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，他平日里梳得光滑的发髻在此时看来竟有些乱糟糟的，并且他的呼吸声也要比平时来得急促。
“为何一声不响地出去？”是他率先打破这一屋寂静。
我把平安符紧攥在手心，上面早已残留我的体温。我被他冰冷的眼神和语气弄得有些发怵，嗫嚅着开口：“我、我想要二叔生辰的时候，送你一样东西，所以我出了趟远门。”
之后，我生怕没有解释清楚，又补充道：“我绝对没有动过半点想要出逃的心思。”虽说之前被那些小厮折磨得有点心灰意冷，但是要说离府的话，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，有不甘，也有太多放不下的执念。
我也想像观山寺那些和尚那样断舍离，五蕴皆空，可终究是一介凡胎肉身，会生老病死，拥有爱恨痴嗔。
这时，他素来冷淡的面容蓦地阴沉下来，冷哼道：“最好是这样。”
我忙不迭地点头，像狗腿一样给他递了杯水。
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何无缘无故发怒，但是我现在能做的仅仅是讨好他、迎合他。当然，我更不敢妄想他生气是因为我的缘故，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忽略我，将我丢弃一边，一粒沙尘还会使人流泪，我却连它都不如。
待他的脸色和缓了些，他开口：“现在就给我吧。”
我起先愣了愣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，忙将一直捏在手心的平安符递到他面前，语气藏不住兴奋地说：“二叔，这是我在观山寺求到的平安符，是不是跟你那枚一模一样？”
我原本以为他会欣然接受，可等我说完后，他都迟迟未接，一语不发。
他长时间的沉默让我慌乱起来，我不住地想，我是做错了什么吗？他为什么没有丝毫愉悦的迹象？为什么我总会弄巧成拙、惹他不高兴呢？
直到我的双手开始泛酸，他这才把那枚玩意儿拿起来。就在我的希望点燃的霎时，我眼睁睁看着他将它扔出了窗外。
而他冷冷抛下一句：“我并不需要替代品。”便扬长而去。
当晚，我费了好长时间才在漆黑一片的草地上找到那枚平安符，所幸只落了层灰，并没有粘上泥土与草屑。
我素来不爱哭。沿街乞讨时，被恶霸拳打脚踢时，被小厮整蛊时，我都不曾哭过，可是当我拿到这枚失而复得的平安符时，我的手背上突然落下两滴水。
起先，我以为是下雨了，可后来我发现我的视线是模糊的，就连那原本疏冷的月亮，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团发散的光晕。可是我依旧触碰不到它。
我想，我实在是尽力了，我也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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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我自觉远离了赵桫的住处，也不再去当他的庖丁。我终究不是泥捏的人，我有心有肺，会生气也会疼。
恰巧这个时候，那人贩子竟然找上门来，言辞偏激地说当初辛辛苦苦把我抚养长大，没想到我变成白眼狼，翻脸不认人了，云云。
总之，他说了一通胡编乱造的瞎话，最后抛出的条件是一百两银子——给了他走，不给，他带我走。
说真的，虽然这一百两对于赵府而言只是小数目，但是他着实抬举我了。我存在与否本就对赵府构不成威胁，他们何必为了我而花费冤枉钱呢？
这种小事本该交由下人处理，可赵桫尤为罕见地出了面。我也是许久没有看到他了，见他坐在高堂之上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，心头一阵恍惚。
其实，我虽然在赵桫面前没皮没脸了些，但在这么多人面前、被人评议自身价格高了低了，着实是让人不快的事情。这种感觉仿佛是让我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于是我起先开口：“我知道我不值这一百两银子。”
这句话一出，不光在场的人士愣住，就连赵桫也有一瞬的失神。
身旁的人贩子慌忙朝我挤眉弄眼，暗示我改口。
也有人虚伪地说了一句：“你何必妄自菲薄呢？只要二爷允了，你大可继续留在府中。”
我一概不作理会，自顾自说道：“我觉得二叔……二爷为了我花费一百两纹银，这实在是桩亏本买卖。我这些年在赵府毫无作用，纯粹是个白吃白喝的米虫，更何况在各位心里，想必不屑承认我是赵府的一员吧。不如二爷允我出府，也算是两全其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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