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似乎睡了很长时间，睁开眼睛的那一刻，脑中仍旧一片混沌。
视线逐渐变得清晰。我眨了眨眼，却见一张熟悉且放大的面孔离我咫尺之近。他的眼底被欣喜与焦虑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充斥，然而眼白布满了红血丝，下巴也冒出青黑的胡茬，看上去格外憔悴。
我还以为自己仍在那片荒野中，下意识地抬起手，想要安抚此时的赵桫。可我的手还没落在他的头上，他便一把握住我的手腕，轻贴着他的脸，颤声道：“骆骆，你……你终于醒了……”
他指尖传来冰凉的温度，激得我不禁打了个颤栗，与此同时也清醒起来。记忆犹如潮水纷至沓来，我看着眼前的赵桫，下一刻，忙试图抽出自己的手。
然而他手上的力气极大，我费了半天劲，也没能脱离他的桎梏。
我与他胶着许久，见他仍旧执拗地攥着我的手不放。我最终无奈地放弃挣扎。这时，喉咙中忽地传来一阵痒意，我不住地咳嗽起来。
蓦地，他慌忙松开了我的手，脸色竟比我更加苍白。他急匆匆去倒满一盏茶，又急匆匆地递到我面前，但他手上的动作很是小心，似乎生怕杯中的水会不小心溅湿我的衣服。
我渐渐止了咳，不由得垂头看了眼晃出些许波纹的茶水，又看了眼赵桫。他的眼中竟夹杂着关切，甚至……还有几分讨好。他为何要讨好我？我甚是不解。
而且，他应当知道前世的骆喜早已死去。这一世，我不再是乞丐，虽然身份依旧低微，但好歹还有一个疼爱我的娘亲。即便我跟前世生得一模一样又如何，我是被他下令杀死的，并且尸骨早已被饿狼撕咬殆尽。若是我坚决不认账，他顶多一开始会有顾忌，到后来这份顾忌也会慢慢消除。
气氛凝滞许久，我率先打破沉默，开口：“二爷，看您神情疲倦，还是尽快去休息吧。为区区一个下人弄得心力交瘁，这并不值得。”我的声音嘶哑至极，好像是掺了一把泥沙。
意外的是，我并没有在赵桫脸上看到任何嘲讽之意。他将杯口抵在我的嘴唇上，柔声诱哄我：“骆骆，听话……快喝水……”
我被他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激得头皮一阵发麻，生怕他下一瞬就换成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。于是我赶紧张开嘴，抿了一小口茶。
可我分明已经喝上一口，杯盏却仍未从我嘴唇上挪开。我登时疑惑地看着他，只见到他的眼底浮现一丝笑意，说：“多喝点。”
这时，我终于懂了。他之前口口声声说的“骆骆”，分明指的是那个死去的我。我逐渐冷静下来——既然我能侥幸再活一世，那么这前世的纷争纠葛，也要连同那颗跳动的心脏那样。即便连骨带肉，亦须决绝地剥离下来，才不至于痛得生不如死。
我灵台清明，旋即打翻了他手中的茶盏。伴随那阵清脆的碎裂声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尤为冷静，道：“二爷大概是认错人了。我不是您的‘骆骆’，您还是去问别人吧。”
我将他的茶盏打翻，他竟也没有半点生气。平日里他那张波澜不兴的面具似乎化成乌有，此时的他显得格外焦虑，忙说：“骆骆，我知道是你……”他随即笑起来，笑容苦涩，“我明白，你是在恨我……”
“你恨我、打我，做什么都行，我都不会怪你，只要你……”
“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？”我打断他，反问。
他点头。
“我不恨你，也不怪你，但我只希望你能从我眼前消失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，轻声道，“我不想你再搅乱我本该平静的生活。这一点，算我求你。”
他的脸色又差了不少，神情掩盖不住受伤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，才开口：“不行。”
“唯独这点，不行。”他的语气逐渐变得坚定。
“为何不行？”
他先是不语，然而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，随后缓缓靠近我。我感受到他的呼吸吹拂着我的脸，许久才道：“你不记得了吗？我是你的父亲，理所应当要照顾你。”
这句话犹如一阵又一阵不消停的雷声，轰隆隆地在我耳边作响。
我不由得睁大眼睛，骤地想起我昏迷之前，最后的意识是阿娘喊得声嘶力竭的一句话。
——因为……他、他是……你的儿子啊！
原来……我的父亲，竟是......赵桫？
也难怪，我虽能见鬼，但体质却比其他的鬼蟲要弱得许多——若是后者一旦受伤，只要伤势不大严重，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够完全愈合；而我则需要一两天的功夫。
那么，莫非前世的我也是......
我的沉默似在他的意料之中。此时我的神识飘忽于天外，全然不知他已离我愈来愈近。骤地，我的耳边传来他的声音，伴随湿润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根与发丝上。我登时觉得毛骨悚然，而后听见他说：“骆骆，我终于找到你了......”
不待我开口否认，他的吻便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，吻得小心翼翼，却甚是贪心，似要亲遍每一寸皮肤。我呆滞片刻，待反应过来时慌忙别开脸，可他的手紧扣住我的后脑勺不放。我挣离不得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嘴唇自我的发顶一路向下，落在我的嘴角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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