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争爆发前的三个月，城里刚好搬进来一户小农，小农家的大哥考中了秀才，在乡里好好风光了一回。家里一合计，趁着日子好卖了家里一半的地，然后举家挪到这县城里。大哥为了做官，让家里过上好日子，便愈发认真努力地念书，休息时就弄些字画卖出去，能赚不少体己。
小农家的小儿子还小，只是个**岁脸都还没长开的小娃娃，看到大哥这么努力，自己也撩起膀子担起了大哥的那份农活。他看着自己黝黑的手臂，总是会忍不住显摆给大哥看，大哥看了，就会摸着自己弟弟的头，一个劲儿地夸他厉害。
这小儿子闲时看不下什么书，唯一认识的几个字都是自家大哥硬逼着教的。这下来了城里，更是撒开了丫子到处玩，老是在巷口弄堂里跑来跑去，怎么都没个消停。小儿子有时看到城门口那些穿着铠甲的士兵，就会忍不住躲在角落里瞅个半天。他看到那些士兵手里叫不出名字的武器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。
他在晚饭时说出了自己要从军的想法，母亲禁不住地担忧，念叨着军营里的日子苦啊，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。父亲倒是很欣慰，说自己干了一辈子农活，倒是养了两个有出息的儿子。
军队进城的那一日，大儿子依然在家里苦读，而小儿子却早早起来干完了活，紧赶慢赶去了城门口围观。
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英勇神武的男人，身上穿着明晃晃的铠甲，坐在高大的马背上，带着刀疤的脸上透着威严和杀气，他不自觉想要追随他，追随那个被大家称为常胜将军的男人。
这场仗一打就是好几年，炮火绵延至千里，这个原本安逸的小县城也没有逃过这一劫。小农家里剩下的田被打坏了一大半，可赋税却重了很多。一开始，家里还能仗着大儿子秀才的身份得到些优待，后来，敌人一路杀到了城里，一把火烧掉了全部的粮食。所有人都拼命往城外逃，人们像一只只臭虫那样挣扎着掰开别人的手，踩着别人的身体往前跑，就是为了让自己离那些恶鬼一样的士兵远一点。
可没有人能逃得了。
小农一家的尸体跟着其他百姓一起被抛进城中一个巨大的坑洞里，那些不甘心的魂灵一遍遍痛苦地嘶吼，求饶。坑洞里尚有意识的人像一团半截的蛆虫那样一遍遍蠕动着，想要活下来。
小儿子的头颅被顺利地割下来，轮流送到几个将军士兵手上把玩，最后腻了，就扔回了坑洞里。那个英明神武的将军，明晃晃的铠甲上沾着小儿子头颅留下来的血迹，举着刀朝坑洞里啐了口唾沫，便消失在了远处。
小儿子的眼睛里满是红黑色的沙土，忽然间，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又回来了，他拼命地爬呀爬呀，却一次次滚回坑洞的凹陷处。他的头倒转在地上，周围那些被污血浸染了的地上，是无数和他一样充满恐惧的眼睛。
“下来吧，下来吧。”
他听到周围无数人的低吟。
“下来吧，下来吧。”
他也跟着一起，将诅咒一遍一遍传到还活着的人的耳朵里。
“下来吧，下来吧。和我们一样感受那如临炼狱一般的折磨，和我们一样被遗忘，被抛弃，被囚禁，被虐杀。来吧，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，就像你当初成全我们那样。”
“不要！”
顾雨洺哭喊着惊醒过来，什么都没看清，就抱住眼前人的身体，一遍遍地抽泣。
“吴桐，不要怕不要怕，我是你的银杏啊，我会一直保护你的。”银杏去不停安抚着顾雨洺，轻轻拍着他的背，就好像在哄哭闹的小孩一样。
“银杏……”顾雨洺低声说出这个名字，陌生之中有了一丝说不清的熟悉感。
“吴桐，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，我一定会帮你的，帮你忘掉那些可怕的东西，让你永远快乐地活着。”银杏说得极认真，一只手握住顾雨洺的手，反复地向他保证。
顾雨洺还在恍惚之中，他体内的魂魄在躁动，一遍遍地，想用曾经的那些恐惧怨恨冲破他身体的桎梏。
银杏把手搭在顾雨洺的胸前，一股暖意慢慢流进他的心里，那种躁动的感觉终于消失了。
“对不起，我找不到你，哪里都找不到你。还好，那个时候我在客栈遇到了你。我一直等，一直等，等到和你在一样的时空里，终于重新找到你了。”银杏哭泣着，眼里却都是喜悦。
“我……”顾雨洺说得有气无力。
“吴桐，不要去想那些痛苦的东西了。我知道你已经忘了我，但是没有关系，我们可以重新认识，重新在一起。哪怕……你这一世会喜欢别的人也没有关系，我还是会陪着你，看着你生老病死，然后去你下一个投胎的地方等你。”银杏一遍遍抚摸着顾雨洺的脸，说着自己未来的计划。
“还有一段时间，我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。吴桐，对不起，当初我不应该急功近利的。我听你的话，一直守着这个镇子。我有时候在想，没有你，我要这些福瑞修为干什么，现在我知道了。”银杏把顾雨洺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处，“这些都是我为你攒的，我会治好你，抚慰你，让你把所有不愉快都忘掉，然后一直一直幸福快乐下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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