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灯不太亮。
比起白天院子里灼热的阳光，鼎沸的人声，孟真还是喜欢这样静谧的氛围。他起身添了灯，支起窗口让风透进来。
对角坐着先生，先生在看书。
果不其然，先生问他：“你今天似乎特别留意一个人，这是之前没有过的。”
孟真的兢兢业业足以得到先生青眼，可以说其他伥鬼是先生手下的刀，但孟真不是，他骨子里有种生前遗留下来的傲慢。
孟真帮他做事也只是希望变得更强。
“先生是说萧花吗？”
“那是萧商的姐姐？我知道了，原来是他们。”先生又说，“他们是外来的，要怎么处置随你，只是别坏了事情。”
“我保证。”
他有这个自信，他几乎从不会做错事情。在砍掉脑袋之后，这个曾经显得有些天真的年轻人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汲取力量，甚至有些时候，先生会感觉这个伥鬼用饱含威胁的目光看着他。
他成长的似乎快了些。
眼下有个制约他的东西尚无不可，先生暗想着，递给他一只紫金铃铛。
“山外有修士，你若是要做，那么动静小些，别坏了我的计划。”他补充道：“西河论剑似乎才出纰漏，现下都疯了一般在抓人。”
“抓谁？”
“南域的奸细。”
如果他们这些邪道被发现，也是一并铲除，先生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也就一场空。他的确已经很老了，也等不下去了，这一次布置失败，没有第二个五十年。
坐在灯光里，这个中年文士忽然苍老无比，脊背垮下，一股精气瞬间被抽取得一干二净。孟真知道，这才是他的真面目。
他对先生也不算很熟悉，只是隐约猜到点什么。之前接触过一点修真界的规则，尽管不多。
是大限到了，他眼皮一跳。
……
按照孟真的计划，要接近萧花，还得靠萧商这条线。他对萧商有点印象，很麻烦，只是不知道萧家人是不是都这样麻烦。
他来到萧家，看见了萧商的大哥。
这个传闻中病弱的男人和想象里有所不同。
嘴唇很薄，鼻梁高挺，那双恹恹的眼睛投射出一线细而利的视线。
他不由得绷紧了后背。
叫萧凤对吧？明明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罢了。
再一看，那种窒息的威胁感已经烟消云散，仿佛都是他的错觉。也许是因为最近计划提前，自己太过紧张了……他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。
“孟……真？”萧凤打量他，随后站起身，绸白的袖口里露出细瘦的胳膊。
孟真松口气，保持面容上温和的笑意：“是我，萧商应该也给萧大哥说过吧？”
这个孱弱削瘦的青年没怎么抬眼皮，倒是不太符合传闻中温和的形象，牵起唇角微笑，眼里泄出一线莫测的光，这让孟真提了一口气，觉着快被看透了。
“我知道你，萧商说过，他说书舍的孟真在他们当中是很出名的。”当然，别的地方萧凤也听过孟真的名字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抱着盆子从门口走过也会提起他。
村里没有这样的青年才俊，似乎这群人的出现和整个地方格格不入，他们又干净又斯文，举止儒雅大方，可和城镇上那些乡绅公子又有不同。
邪乎。
他们身上透着点邪乎，活人没有邪气，自然也少点什么。
可惜萧凤只是凡人，他甚至从椅子里站起来也要费一番力气，身上没有二两肉，风都能吹走。
这让孟真松口气。
这萧凤就算再机敏过人，那也只是无法知晓天机，无法看穿本质的凡人，他们甚至连一点点天象都要当做神佛供奉。
“孟先生来是为什么事情？”
孟真供拱手，理由倒也正派：“这几日私塾里出现点不好的事情，有伙小子冲动易怒，倒和萧商有些冲突，先生派我来就是解决这件事情。”
萧凤想起来，那日萧商回来身上的确有泥巴和擦伤，只是他没当真，只道是孩子顽劣。这下面容微微肃然：“他们打架了？”
孟真点点头，歉声道：“我们已做了处罚，只是萧商这边我们还得宽解宽解。”
“倒也是……”萧凤想想，偏头瞧着东面：“他在东面看书呢，先生的功课倒是不曾落下。”
今天私塾不开，先生外出了，学生们也各自回家温习。
院子分两层，一个是堂屋，还有一个在后边，都是柴房灶台，隔着商心看书的小屋。伴随着院子里劈柴清脆的啪嗒声，商心就这么坐在冷冰冰的台阶上读书，他学着先生教授的方法感受，似乎从胸膛里就莫名升起一股力量。
是先生说的气吧？
暖洋洋的，沿着心脉凭空而生，再流入四肢百骸当中，浑身都充满用不完的精力和力气。这是他在往前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未感受过的，可那样熟悉，就好像……一开始便是属于他的。
台阶下萧花把柴劈了一半，然后抬头打量，此刻商心的面庞已是萦绕紫气，只是他自己毫无察觉。
果然是商心，就是忘了也很快能再次掌握。
这炉鼎功法倒是歪打正着唤醒商心的本能，若是商心被抓去了，那该是什么场面呢？怕不是一剑劈了那邪修。
门开了，商心睁眼，身上的气随之消散。
两人一起盯着门口悄无声息站立的斯文青年，穿着私塾的长袍，身上似乎因为赶了太长的路途而沾点不合时宜的泥灰，放在雪白的袍脚格外刺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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