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木镇是个小地方。
就算放在凡人界，它也不过是方寸之地，更何论这凡人界外令人心驰神往的天地呢？至少在孟真活着的时候，他是没体味过那种无所不能的，直到先生出现了，才让他窥见一线光景。
他已经是井底某只从沉默的蛙群中偶然抬头看一眼天空的，渺小而又独特的水蛙了，见识过天空，又何尝愿意回头面对漆黑的水底呢？
可惜他是这方寸之地仅有的几只窥见天意的水蛙，相对的，绝大部分人，包括眼前这个安静腼腆的凡人女孩，都是淹没在水底的。
这大概就是命数……
他的确也是有事情要做的，只是说了会话就朝城里去办事，都是先生的大计之一。
一群伥鬼里只有孟真的道行深些，哪怕走得远些，也不至于消散，这样的前提下，先生自然乐意用他。
等凑齐先生要的东西，他窥见的这丝裂缝也就更光明了。
这头孟真一走，商心盯着门槛若有所思，连萧凤的呼唤都听不见了。
陆源问他：“怎么了？”
商心回答：“……你有没有觉得孟先生很奇怪？”
陆源：“是有些，说不上来。”
这下商心便放心了：“你看见孟先生的影子没，和我们比起来可太淡了。”
说罢，他还迈开脚往孟真站过的地方一跨，一比，果然是孟真的影子淡了。
事已至此，陆源还是不得不装作又惊又怕的模样，小声问：“对了，孟先生的手也很凉……你说吧，你想说什么？”
孟真的道行果然要深些，若是一般伥鬼，是没有那份刺骨寒意的。陆源这么一装作后知后觉，反倒让商心深信不疑，毕竟这些日子阿姊的举动有些奇怪，可现在看来也还算寻常。
“尽管圣人说敬鬼神而远之，可孟先生——”商心摇了摇头，目光中倒是没有歉意，“我不该错怪他的，这种事情是我瞎猜的。”
“你说的也不无道理……”萧凤沉吟片刻，觉得商心的说法倒不是没有依据，而后他又想起小妹整日往湖边跑的事情，“小花，别的意思我没有，只是这湖边实在不算是什么好地方，这小翠的事情毕竟和你是没有关系的。”
陆源假惺惺抹了几滴眼泪：“我只是觉得张伯一个人孤苦伶仃未免凄楚，可小翠怎么去的他还没有个交代。”
其实这个时候事情已经能够猜个七七八八，小翠当初被那好皮囊的伥鬼程生引诱，约好与其一同私奔，后面大抵出了什么事情，落得凄惨下场。
唯一的疑惑是这些伥鬼收集怨气和魂魄做什么，这也是陆源接近孟真要摸清的点。
毕竟如今他们几个都是手无寸铁的凡人，要真出现个大献祭这样的事情，可就白白赔了一条命，他这辈子还没有东山再起，可不能死在这种在地图上连个点都不是的小山村里。
说来说去，不也全赖萧凤这魔头么？只是陆源如今可没底气与其叫板，或者说从头到尾萧凤都没有把他们任何一个人放在眼睛里，即使态度略微柔和，仅仅也只是看做逗趣的蟋蟀。
尽早破了这局面，等西河各宗的人到来了，一切都能回到正轨。
萧凤拿起药碗吹气片刻才喝下一口乌黑的药汁，喝完之后整个人气色似乎好上一些，陆源看他手指皮包骨头，倒真像个形销骨立的病人。
萧凤说：“只要记得一句话，多听，多看，少做。”
有道理。
但是陆源不行，他愿意保命，也愿意铤而走险，都只是权衡利弊之后的考量。
“大哥说的对。”陆源点点头，一副恭听的模样。
接下来得时间他可没少做事，既然要演，那么就得演得真切，在外人眼里，萧花这个柔弱腼腆的形象可是深入人心。他也没少利用商心这层关系和私塾接触，先前与孟真针锋相对的剑眉青年倒是乐意告诉他一些事情。
都是陆源有意无意套出来的，稍加分析就能猜到点什么。他们那套学生先生的说辞当然都是假的，这先生从多年前起就来这里布局，而伥鬼们也是陆陆续续收服的。
剑眉青年活着的时候大概是什么镖师，很是能买弄点功夫，至于孟真，从不多的只言片语里能够推测出其身份应当事什么官宦子弟，后来遭逢大难成了厉鬼。
“只可惜我武艺不精，不然也不至于……”剑眉青年赶紧住了嘴，从台阶上站直，刨开那一层不单纯的干系，他是很喜欢和陆源说话的，他就觉得这小姑娘似乎能听懂似的。
陆源装作半懂不懂。
“对了，你要走了吧，和你说了这么多话倒是用了你不少工夫。你要蛇吗？蛇胆能拿去泡酒。”他拿出条乌黑的死蛇，“这是今天跑到院子里的，你放心，已经弄死了。诶，真奇怪，院子里怎么会有蛇呢？”
陆源觉得那蛇有点眼熟。
端详片刻，这头……这尾……颇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，可搜寻一遍，陆源记忆深刻的蛇也只有一条——赵枚放蛇咬他的那一条大蛇！
那条鞭子已经断掉了，这时候就算再弄一条也不是什么难事吧？
“真是麻烦了……”陆源把蛇装进竹筐里，打算带回去瞧瞧，他记得灵宝身上应当有什么感应。这情况，若是赵枚在这附近查什么事情，说不准还能碰见这伙邪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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