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后一个理由难以启齿,所以我不好多问。与此同时,我又想起赵桫的父亲,听仆人说他曾经是前朝的丞相,生杀予夺,权势滔天,大概是月满则亏,他的贪欲过盛而遭反噬,最后他的死状异常可怖——脸仍是完好无损,然而眼白尽被黑色填满,如同被挖空了眼珠子那样,黑黢黢得骇人;而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洞,是五脏六腑所在的位置,有数百条白色的蛆虫在这些洞里钻来钻去,甚至有些从他的嘴里冒出来。
可怜当时只有五岁的赵桫,听说他是第一个发现他父亲死的。
而他走后,赵府依旧能够长盛不衰,主要原因还在于赵桫。
说到赵桫,我突然想起之前我一直遗漏的一个点,也难怪他总瞧不起我。
既然赵桫是鬼蟲,那么他则是人鬼**而成;既然他父亲是在他出生后五年才离开人世,那么鬼就是他的母亲。
我在脑海搜寻好久,也没能想起有关他母亲的回忆,真是好不奇怪。
走至一条弯折小径,这里蓊郁的树林落下成片绿荫,我找了一个石凳坐下,见到桌上摆着一盘棋子,并未积灰积水,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有人打理。
我不禁又想起赵桫,他生平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下棋,但是他只会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、自己与自己下棋。
我时常在夜晚见到他独自一人坐于角落,周围静得只有树叶的摩挲声。他惯常将棋子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,思考的时候总会拿棋子缓缓敲击棋盘,有时候觉得闷了便饮上一杯酒。
冷寂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,地上昏暗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起起落落,总透露着一股落寞的滋味。
我当时经常觉得赵桫是一个孤单的人。大概是人都会害怕孤单,我曾经这样认为。
因为我后来总会厚着脸皮地坐在他的对面,说,二叔,你来教我下棋好不好?
当时他是怎么说的?
我皱着眉头思索。
就在这时,一片叶子自空中不停地旋转、漂浮、缓缓下坠,不偏不倚地落在棋盘上。我伸手将它拂去,蓦地,我的手顿在空中。
我想起来了。
那会儿也是有片叶子落在棋桌上,他未曾理睬,而是淡淡地看了我好一会儿,直到我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说错话的时候,他才不咸不淡地开口:“不教。”
我被这两个字打击到了,但这种情绪只滋生了须臾,我又重新振作道:“那我能看着你下棋吗?总有一天我会学会的。”那会儿的我胸有成竹,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。
而他惯常用字吝啬地说:“随意。”
于是我每晚都会坐在他的对面,看得久了,我也逐渐摸清其中的规矩。在他落子的那刻,我时不时会插上一句话,例如“为何要下这边”、“白子如今好被动”、“这盘棋下得真漂亮”,云云。
他被我聒噪的声音惹得烦了,便会叫我闭嘴。而我总是先憋上一段时间,之后又叽叽喳喳地叫起来。如今想来,他究竟是如何忍受我的?真叫人匪夷所思。
再后来,他终于让我当他的对手。他执黑子,而我是白子。然而我总是被他杀得片甲不留,从未有赢过他的一次,并且我落子失误的时候,他总会嘲笑我蠢笨、朽木脑袋,我有时也会觉得灰心,但是我常在下一刻想起自己的初衷,我只是单纯地想多陪陪他,让他不再觉得寂寞而已。
但是我的想法错了,简直是大错特错。
我现在经常性地提醒自己,人活在当下,要有自知之明,而不是一味地自欺欺人。
当时我仍跟他在一块儿下棋,一个梳着垂云髻的小姑娘突然走过来,歪头打量了一会儿,眼睛一亮道,这个真好玩!
这个小姑娘我是认识的,她叫容榕,是容道长的女儿,身份非同一般。说来也是讽刺,现今世间最有权有势的并非官宦子弟,而是传闻中闲云野鹤、隐于浮世的道士。
赵府有容道长得以长存不衰,不然再有黄金万两也无可奈何。鬼是人的怨气所化,这红尘中的铜臭并不能使之动容,它们要的是活生生的人的性命。
我想了想,当时赵府经常闹鬼大概是因为赵桫。他身为鬼蟲,半人半鬼,就像是一道台阶,踩上去便能渡劫成仙,而一脚踩空则是坠入阿鼻地狱。他会遭多少鬼魂嫉妒,并且他生来双腿残疾,又在不能自理的孩童年纪,定是……吃了不少苦吧。
如今我竟会心疼起他来,可又有谁会心疼我呢?这样一琢磨,我立马又不心疼他了。
话题再绕到这位叫容榕的小姑娘上,她说完“好玩”后,又说,能让我玩一下吗?
我本以为赵桫会拒绝,因为他之前也冷淡地拒绝了我,可我实在太高估自己在赵桫心中的位置。如果把他的心比作成一片海的话,那么我就是随手投掷的一粒石子,仅掀起一阵小水花后,便再无踪影。
他看着容榕,嘴角有些许扬起,如同冰山被阳光撬开一角,他一贯淡漠的脸竟变得柔和起来。他说,我教你玩。
于是他的视线转移到我身上,这时,原本带笑的眼睛转瞬冰冷起来。
如果我再不懂其中的意思,那真叫缺心眼了。我站起来,看到容榕得意地抬高下巴,嘴巴一张一合,我猜测她又在骂我“呆子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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