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时之间百感交集。
我知道我已经走过一趟鬼门关，但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死讯，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。
“那您……可曾后悔？”我停停顿顿地对他说了一个问句。
蓦地，他突然抬眼看我，原本涣散的目光犹如两道锐利的箭，直直地朝我射来，似要将我的脸戳出两个窟窿。他放下酒杯，冷声道：“与你何干。”
我下意识地摸摸鼻子，说：“我只是好奇，这位与我相似的……”
他打断我：“你们除了厨艺相仿以外，其余一概不像。”他停顿了下，又补充道，“首先，你比他难看多了。”
这句话着实有点伤人，但我丝毫不介意，道：“我本就生得丑陋，多谢二爷能够挑明我的缺点。”
他醉酒时总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孩子气，先是轻哼出声，随后道：“你倒是有自知之明。”
我不禁莞尔：“其实大部分人对自己的劣势了若指掌，但开口承认实在太难。我只是刚好比这些人勇敢点罢了。”
他看着我，湿润的眼底再次被酒意淹没。片刻后，他启唇：“其次，他远没有你这样伶牙俐齿。你虽然口口声声说怕我、惧我，求我饶命，但谈吐间镇定自若，丝毫不见畏惧。而他胆小、怯懦，就连说话也要费劲地吞吐半天，好不可笑。”
想不到我都已经挫骨扬灰，却仍要遭他一顿劈头盖脸的嘲讽，真是可悲。
我压着不断涌出的酸楚之意，说：“多谢二爷的垂青。”
他顿时不悦地皱眉，反问：“你以为，我在夸你？”
我怔忡住，心中思忖着，莫非我会错了意。随后，我听见他醉醺醺地说：“他纵然有千万种不好，可你也远远不如他。”过了一会儿，他伸出两根手指，又道：“甚至比不上他一根头发丝。”
看着他头颅一歪，直接昏睡在桌上，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。
这人真的是，平日里跟个闷葫芦似的，一旦发烧、醉酒，却反变成了话唠，好像要把平日里积攒的一大堆话语统统发泄出来。
我叫了几个人，将他抬到一间客房。
一路上我始终没有看见容衡的身影。我觉得奇怪，之前还看到他跟那个怨鬼缠斗了几十回合，莫非他现在抓鬼抓得疯魔，连赵桫也不闻不问了？
我不由得想到他们先前的一段争吵。尽管隔着一道门，我听不真切他们究竟在争执些什么，但是我隐隐觉察到，在我不在的两年里，有些事物正在悄然腐坏、溃烂。
一个奴仆匆匆走过来，手上端着一盆水，水里浸着一张面巾。我惯性地想将它接过，而那奴仆急忙阻止，垂头道：“这位公子多有得罪，我家二爷素来不喜生人接近。”
我双手接了个空，顿时自嘲地笑笑，心想，是啊，我怎就忘了，我如今在他面前不就是个“生人”么？
我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擦拭赵桫的脸，未干的水渍微微泛起一晕柔光。我忽然道：“他就带了你一人来这里？”
她显然被吓一跳，双肩颤动了下，随后侧过头，答：“是的。”她擅长察言观色，见我正要开口，她又说，“公子放心。二爷虽然双腿不便，但出来娱乐消遣还是绰绰有余。”
我被她揭穿心事，不自觉尴尬一笑。本来我还想问他是否当真来这儿消遣的，可见她不欲多言，我也不愿自讨没趣，只好转身离开。
回到房间，我立刻将袖中的红绳与平安符取出，盯着它们思虑许久。那盒子分明是被我下过禁锢术，并且我已经换了一具肉身，按理来说我应该不能打开，可为什么会这样？
莫非是这禁锢术时间久了失效了？这个想法一出，立即被我否决。不可能，那当铺老板还跟我说他也不能打开。
这么说来，这个禁锢术难不成还能辨别我的魂魄？
我不禁笑了笑。就在这时，我突然想起从我出门到至今都没有看见阿娘的身影。
因此我又出去兜转了一圈，还问了不少人，仍旧未果。
再回来时我已是疲惫不堪，随意地就着水擦了擦身子便沉沉进入梦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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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不知自己此时身处何地，眼前雾蒙蒙一片。遥遥望去，我瞥见一个人影。他未动，我也未动，可我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。
我的双脚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。嘴唇也不是我的嘴唇，我听见自己开口道：“二爷，这么冷的天您还待在外面，快点回屋吧。”
他转过头。发梢沾着绒绒细雪，却在眨眼的时候化成水珠滚落。他看着我，笑得弯起了嘴角，说：“你叫我什么？”
我心虚地低下头，说：“二叔。”
须臾，有只手落在我的发顶。他的声音笑吟吟地传来：“骆骆真听话。”
话音刚落，些许回音又重新萦绕在我的耳中。原本温情的话语在此时多了分诡异。
放在我头上的手迟迟没有收回。我觉得奇怪，但并没有抬头，仅用余光注视着不断有水珠滴落的肩头。
渐渐地，我惊恐地睁大了眼。
那水珠竟越来越红、越来越粘稠，最后竟融成了一滴滴血水。仅一眨眼，覆在他四肢上的衣料洇出猩红的血渍，不断地晕开、扩散。
我终于抬起了头，而那只手与此同时在我眼前掉了下来，落在地上。我甚至看见那血淋淋的手指仍微微颤抖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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