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后来，我在那片荒野中生下了你。他给我一些银两叫我从良，可这乱世，随处可见尸骸荒冢，哪有我的一席之地？”她凄凉地笑了笑，随后说，“因此我考虑许久，又重新回到了这里。阿喜，莫要怪阿娘，也莫要瞧不起阿娘。”
我摇了摇头，毫不介意地说：“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。我来到这个世上已是万幸，怎么怪罪阿娘？”
她的眼睛泛着泪意，说：“如今，我把这个故事说了出来。二十年来悬在心上的石头，也终于落地了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。未见其人，我先是闻见了那浓郁得刺鼻的脂粉味。随后一位上了年纪的美艳妇人突然出现在我俩面前，含笑看着我说：“你啊，可真是赚大发了。就在刚刚，那位二爷指名道姓要你过去呢！”
阿娘的脸色倏地一白，在我之前率先开口：“他有没有说什么原因？”
那妇人愣了一愣，面上浮现疑惑之色：“他什么也没说啊。”
我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，问她：“指名道姓？他知道我的名字？”
她顿时讪讪地笑起来，忙摆着手说：“哦……他的原话是，叫这里最丑的人过来伺候他。想来我们弱水阁莺莺燕燕众多，从不缺美色，所以……”她顿了一下，欲言又止道，“除了你，我实在想不出别人了。”
疑虑解除，我登时松了口气。
“我也想不通。那位爷虽说是个残废，但好歹生得气宇轩昂、风度翩翩，怎就……”她摇着手上的团扇，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，费解地说，“口味如此刁钻呢？”
阿娘正欲开口。我眼神示意，并对她摇了摇头。转过身，我对她笑了起来，表情故作羞赧道：“我跟他本就情投意合，他岂会在意这区区一副皮囊？”
她似觉得反胃地拍拍胸口，“啧”了一声，说：“总之你快些过来。对了，他还让你准备好午膳。”撂下这一句话，她便扭着腰肢离开。
在她走后，阿娘慌张地摸了摸我的脸，颤声道：“阿喜，你跟那位二爷该不会……”
我啼笑皆非，说：“你想什么呢。他只是觉得我做菜好吃罢了。而刚才，我就想膈应一下她。”其实原本我打算跟那美妇解释清楚，但话刚到嘴边，我的思绪一转——我都跟赵桫没有干系了，为什么还要急于替他说话呢？
于是我动了坏心思，也顺便在暗地里给他吃了个闷亏。
她如释重负，喃喃道：“幸好，幸好，我以为……”
我有些不解她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，又发觉她的双手一片冰凉，不禁担忧地问：“阿娘，可是受了风寒？”
她摇头，笑得有几分勉强，随后说：“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。对了，我昨天让你当掉的首饰，换了多少钱？”
她若是不提，我几乎把这桩事情给忘在脑后了。见她一脸凝重地看着我，我只能心虚地扯了个谎：“呃……我回去的时候遇上窃贼，把那些银两弄丢了……”
她听完，非但不怀疑我这蹩脚的谎话，反而紧张地追问：“那有没有哪里受伤了？”
我心里更是愧疚。然而再如何也无法把真相说出口，我只能摇了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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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做了几道样式简单的菜肴，差遣几个小厮，叫他们端进赵桫所在的客房。
我进来的时候，赵桫正在低头用膳。他吃得慢条斯理。自然低垂的睫毛如同蝶翅微振，半遮盖住他的眼睛。而外面的阳光似乎避过了流云，屋内骤然明亮起来，也愈发衬得地上仅一人的影子尤为突兀。
他听见我的脚步声，眼皮轻抬，淡淡地乜了我一眼。
我说：“二爷。”
他点头，表情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疏离。这是我看惯了的。我突然有些怀念起他昨日醉酒的模样。
我站了一会儿，见他仍不紧不慢地吃着，心想，莫非他找我来，就是看他吃饭的？这句话我自然不会说出来。我又等了好一会儿，直到双腿开始泛酸，这才局促地开口：“二爷，您找我来……究竟为了何事？”
他终于放下碗筷，淡淡地看着我，反问：“我饿了，不能叫你？”
我顿时哭笑不得，说：“可这些菜……我都已经做好了，您能不能让我走啊……”
“除了午膳，还分早食、晚膳，以及宵夜。你到时可以准备晚膳。”
我被噎得说不上话来，最后低声嘟囔一句：“可我也饿了啊……”
他恍若未闻。蓦地，像变戏法那样——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双筷子，将它放在他面前，说：“既然饿了，那就过来一起吃。”
我怔住，慌忙摆手：“哪有主人用食，跟下人共用一张桌子的道理。多谢二爷抬爱，不过我还是回去随便吃些吧。”
“过来。”他自行无视了我这番推辞，不容置喙道。
我犹豫了一下，闻他语气愈冷，见他目光森寒。我心中纵然有千万个不乐意，却实在不想再死一回，只好硬着头皮坐到他的对面。
一时间我跟他毫无交流，屋内寂静得仅听得见窗外的鸟鸣。我性子较为被动，起不了什么好话头，而他更不屑于接我的话头。因此我只能把弱水阁的趣闻当作说故事般说与他听，他如我想象中的不笑、不应声，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。
我却没有如以往那样伤心，只等着他嫌我啰嗦、听得不耐烦了便把我打发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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